青砖缝渗出潮气时,台阶边缘的苔衣又厚了些。这抹绿意沿着水泥断面爬行,让人想起那年这个时令的一个清晨。他蹲在盘山道旁,说石缝里的苔藓像极了地图上未标注的河流。 那日山雾未散,他叩门时震落了檐角将融的冰凌。我们踩着露水往山道去,风掠过枯草堆的声响,像谁在反复摩挲粗陶碗的裂口。 第三道弯折处,他忽然弯腰拾起半枚核桃壳。凹陷的纹路里蓄着隔夜的雨水,晃动的光斑中竟游着两只孑孓。“它们把琥珀当海呢。”他把核桃壳卡进岩壁,水珠坠落的轨迹突然有了舟楫的形状。 腐殖土在足底塌陷时,他指给我看倒伏的松枝。树皮皲裂处窜出几簇紫花地丁,花瓣上的露水折射着七点钟的太阳,把我们的影子烫出细小的洞。我们并排坐着啃冷掉的饭团,米粒掉进石隙的瞬间,霎时竟幻想着这里来年能否长出一缕稻穗? 半山腰的旧铁道旁,我们找到块带孔洞的灰岩。他摸出褪色的蓝棉线穿过石孔,系在生锈的铁轨接缝处。风鼓起他褪色的外套,棉线在光里荡成钟摆,惊醒了蛰伏在枕木下的婆婆纳。那时我突然看清,石孔边缘的磨损纹路,竟与去年冻裂的陶杯底如此相似。 过隧道时,他落在后面拍摄石壁的渗水痕。我回头看见他的剪影浸在荫翳里,登山杖尖的水珠正将苔藓的绿意滴成一条虚线。黑暗中传来他模糊的声音:“这些水痕是山体的掌纹。” 此刻砖缝苔藓已漫过第五道裂纹,风铃花在墙角投下颤动的影子。那些被山雾模糊的对谈,那些随棉线晃动的晨光,那些卡在石孔里的饭粒,突然在潮湿的空气里膨胀。系着蓝棉线的灰岩早不知去向,唯石隙间真有几株野燕麦抽了穗,在风里垂成谦卑的弧线。 山桃枝在玻璃瓶里生出气根时,我又绕到那条盘山道。石壁上的核桃壳成了空巢,孔洞里结着蛛网经纬。隧道口的渗水痕却比往年更清晰,某道纹路分叉处,竟真生出两片蕨类新叶,蜷曲的姿态像极了当年棉线末梢打结的模样。 从衣袋摸出冻裂的陶杯残片,裂纹间不知何时嵌了粒野燕麦。对着阳光细看,那些细密的纹路里,似乎真有未命名的河流在苔原上缓缓拓开河道。(合成分厂 王楚含)